魏月媚師姐提供,華德學校1966年6A班的五十周年紀念特刊
老師的話
《 無我相知五十年 》
五十年前,6A 班成立了班會,同學們朝氣勃勃,興高采烈地要我替他們的班會起一個口號,作為班訓。當時我覺得我班最大的特別是不分彼此,互助互愛,因此就毫不猶豫地寫下了「無我」二字作為口號,而實踐的途徑則為「忠」、「恕」二字;加上班會成立的日子剛巧是10月10日,於是就將班會定名為「朝社」。
我為什麼以「無我」二字作為班訓呢?因為只有無我才能放下一己之私,達到人與人之間博愛的仁道。至於以忠恕作為達到仁道的途徑,其原因就是因為「忠」字從「中」從「心」,換句話說就是盡心竭力,做好自己該做的事,這是處事的原則;而「恕」字從「如」從「心」,換句話說就是待人如己,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,這是待人的原則。能以忠恕仁道待人,襟懷灑落,自如光風霽月,無往而不樂,這樣伸展在我們前面的,自然就是一條人我共通的康莊大道了。
今日的華德,已是樂富區的名校,但回想半個世紀以前,華德卻只是老虎岩一所新落成的小學,成績較好的學生多已入讀附近的名校,要再招收成績理想的學生無異是披沙揀金,真是談何容易,因為當時的環境,是學生必須通過小學會考,才有入讀理想中學的機會,老師們只好盡量增加授課時間,利用下午進行補課。
1960年代的華德學校,同學多來自老虎岩、橫頭磡、東頭村等徙置區及九龍城寨、何家園等貧困地區。居住環境與現代的學生相較真不啻是天壤之別。當時的一家數口,只能擠迫在一個狹小窘迫的環境中,不論温習或做功課都只能在木板或果箱上完成;甚至連牀鋪都給家長用作賴以為生的工地,因此不少同學的功課竟是足趴在地上完成的。更有甚者是那些住在城寨或何家園的同學,每逢天雨,就得在做功課的果箱旁放上一個罐子,藉以盛接從屋頂漏下來的水。家訪時目睹此情此景,再聽着雨水漏進屋內的滴嗒聲,自己忝為人師卻束手無策,無法相助,心中的愧疚傷痛的確是難以言喻的,但難得的是同學們不但從沒有一個放棄自己而頹喪不振,反而愈來愈發奮自強,不斷克服惡劣的環境,迎來一個又一個璀璨的明天,這對我日後的治學為人都成了最佳的激勵。所謂教學相長,我在同學們的身上取得了真實的明證。
那年代的生活雖然令我們受過不少貧困的煎熬,但在同學們的互愛關顧之下,卻又得以一一迎刃而解。好像某年冬天,年關迫近,班裏有同學因親人病倒,無法維持生活費用。同學們得悉之後,立刻在我居住的月華街天台上浸發了一批水仙頭。等到花蕾含苞待放,便由同學們分頭到各街市售賣,所得款項,全數交給有需要的同學運用。想不到窘人的年關,竟又在齊心合力下順利渡過了。
同學們的關愛互助,不但在相處時表露無遺,甚而連我這忝為人師的經常受其惠。由於我喜歡栽蘭種竹,於是70年代初期遷到粉嶺,過遠離塵囂的田園生活。同學們利用空置的村屋園地,來一次集體宿營,種植各種園蔬果木以供食用,甚而搬來一個大瓦缸,釀成甜美芬芳的糯米酒,興之所至,隨時可以飲個痛快。同學們不但在園中編籬搭架,還在一次旅行時在溪澗中撿來一批鵝卵石,砌成一個宛若天然的魚池,再在池邊種上一棵挺拔的水松和一叢潚灑的方竹,頓時成了園林美景。加上園中桐韻鳥囀,桂馥蘭芳,閒時靜賞魚兒在天光雲影的池水中來回嬉游,真令人神遊物外,俗慮全消,至今午夜夢迴,猶自戀戀不捨。
人生並無免費的午餐,要實現自己的理想就得先通過一番艱辛的磨練過程,我們的先聖孔子、孟子早就以身作則,作為後世處世為人的典範。孔子固然以「發憤忘食,樂以忘憂,不知老之將至」《 論語 述而 》的樂觀精神面對未來;而孟子亦謂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,行弗亂其所為,所以動心忍性,增益其所不能。」《 孟子 告子下 》俗語也說:「寶劍鋒從磨礪出,梅花香自苦寒來。」我班同學在艱苦的環境中長大,難得的是每個都能以無我的精神互助互愛,堅持履踐忠、恕的仁道,面對失敗,不但從不低頭,反而因此增長了特殊的適應抗逆能力,鍛鍊了堅忍不拔的意志與洞察正確目標的判斷智慧。今日同學們不論對家庭和社會都各有所成,其實絕非幸至的啊!更難得的是今天大家都已年逾花甲,但仍能常相聚首,把酒言歡,濟濟一堂;間中還組成旅行團,祖國河山,不少名勝古跡都印上我們的足跡。在世風澆薄的今天,依然珍逾拱的,因此將之集成對聯一副,藉
茲紀念:
無缺忠誠同臻五秩
我安仁恕共享期頤
我安仁恕共享期頤
《 愛的教育 》魏月媚
我愛花,最愛水仙花。愛了雖不足半世紀,但卻有四十八年了。
四十八年前的冬天,袁同學告訴我,梁同學的爸爸故去了。
梁同學,小學六年級同班同學,患有哮喘,個子特別瘦小。原跟梁同學不熟,只知他家住九龍城寨,爸爸天天手推木頭車在就近街道擺賣文具,以此餬口養家。聽罷 噩耗,既惶急又迷惘,心想:怎麼辦?該怎麼辦?
當時,已小學畢業,大家離開華德學校了,彼此就讀不同中學。想了又想,幾經掙扎,回家給最關愛我們的何老師撥了電話,告訴老師這回事,並請問他:「班會的錢箱,每次旅行集資用剩的餘錢都存在箱子裏,可以將這些錢都捐給梁同學家嗎?」
老師說:「錢是公款,不屬於任何個人,得大家同意。」
於是,約了好些同學一起到何老師家。議論後,一致同意將款項捐給梁同學家。
錢箱是個小木盒,是袁同學的手作。盒子有蓋,上有小鎖。打開盒子,將所有紙幣和硬幣傾倒出來,點算後,僅得數十元,心裏惆悵。何老師說:「幾十元,幫不了什麼忙,我們得想個較周全的辦法。」
當時,年近歲晚,何老師建議我們一起賣水仙花。
「我去醉華園購買水仙頭,和負責水仙頭。水仙頭開浸水,起初幾天,會有透明的滑潺潺的汁液滲出,這些汁液得天天清洗,不然會傷根變黑。大家要輪值到來幫忙。」何老師說。
若干日後,何老師家的天台出現了一列紙箱、木箱,箱上舖膠袋,膠袋內盛水,浸載着一個個水仙頭。最勤於當值的是在牛頭角瑪利諾神父職業中學就讀的幾位男同學,因為他們就讀學校地點,跟何老師的住處觀塘月華街距離較近,下午放學,就跑去洗潺換水。
何老師說,水仙花喜光,日照時間長,花才長得茂盛;天陰,日照時間不足,徒長葉子。水仙花頭安放的地方,上無雜物,對準天空,猜定長得好。不過,偶爾天陰氣温寒,大家心情忐忑,情緒隨天氣變化。
袁同學說,老師有解救法寶:要是長得不理想,晚上可以開燈補日照不足,又或煲大鍋開水,打開鍋蓋,向植株送暖。需要時,便在後期進行。
春節前約一周,水仙花隱約冒蕾,是時候出售了,售賣的對象主要是親友。我和馮同學在紅磡街市內,她媽媽魚檔對開一角,用一凳一箱,設了個臨時檔,在鬧市中叫賣。何老師特別給寫了條幅:「福建漳州名種水仙」。我們用竹枝架起,插在箱子上。按老師指示,售價按菖數計,每菖五元。我們的水仙花長得豐美,每株能賣三十元以上。
花共賣了多少錢,記不得了,記得的是同學的笑臉,水仙花的清香。每年歲晚,水仙飄香,都想起此事,想起老師,想起同學。當年集體護養水仙花、售賣水仙花,雖已畢業離校,可是老師沒有停止給我們上課。若干年月,每次跟朋友說出這故事,朋友都說,這一課題是:愛的教育。